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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远，你这不是理想主义，你只是想做点事情而已。你会拖死你自己，也拖死那些相信你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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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院长的这些年，被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快被骂到麻木了。”凌远捞了一块豆花，皱着眉轻轻吹了吹，抬眼道：“不过，还从来没有人骂过我，不好好珍惜自己。”
赵启平叹了口气，问：“因为什么？就因为你是个大天才，十四上大学的那种，所以他们就默认你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安慰，能把全院上至决策下至清洁的工作一手包办？他们当你是神奇小精灵吗？”
“不只是他们。”凌远被他逗笑，抿着唇摇摇头道：“可能跟我的成长环境有关吧，我小时候是在养父母家长大的，虽然他们都很照顾我，但我总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任性和委屈的权利。跟哥哥和妹妹是如此，长大后跟其他人相处，也很难拒绝朋友的要求。总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就总觉得那是我应该做的。”
“哎呀妈呀……”赵启平扶额飙出一句方言，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所以您这么多年，就是以如此高尚的觉悟，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地，像个大保姆一样把第一医院带成现在这个德行的吗？”
“没有那么夸张……‘
“院长都亲自动手给下属改报告了这还不夸张？”赵启平眼睛瞪得活像个表情包，相当激动地抖着筷子语重心长道：“凌远，你要改革，就先得给自己剪辫子。咱们远的不说，就说谭宗明和晟煊吧。老谭跟他的下属关系再好、再铁，但凡他敢拿着报告报表让老谭亲笔改一个字，管他多高的职位，明天就得卷铺盖走人。你别说晟煊是商业公司跟医院不一样，管钱管人管事儿，没什么不一样的。你成天要求别人严格遵守规章条例，可你自己都守不住自己的原则，你拿什么服众的呀？“
凌远被他说得头埋进碗里，兔子似的小口啃着那块可怜的豆花。赵启平简直要被这个“外强中干”的大魔王院长气到笑出来，捞了两片最吸辣的生菜赌气般搁到他的碗里。凌远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底气明显不足道：“那个……道理我懂了……”
“但不打算改，对伐？”小赵医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咬着嘴唇碎碎念道：“你们这些老男人啊，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哦你说的都对但情况不是这样的‘，’哦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就是不听‘……我也是闲的，给你们操这个心……”
“所以……你平常也是这样数落谭总的么？”凌远似乎找到了一丝平衡，点点头道：“突然还有点安慰，虽然我没有谭大鳄的钱，但是挨了谭大鳄同款的数落？”
“啧，你看看你那点出息。”赵启平愤愤地戳破了一个撒尿牛肉丸，气鼓鼓地说：“人家大老板才不听你数落呢！每次都是一脸慈祥地笑笑然后说你还小你不是生意人这里面的事儿你不懂……总之我懒得理他生意场上的事，他也不会让我碰他的生意，这就跟……我不会让他上我的手术台一样，所以我们就，谁也别教训谁。“
凌远同情地点点头：“敢情您憋了十年，没人可数落，这是……终于找着靶子了？”
赵启平“啪”地撂下筷子：“不乐意听不说了！”
“哎别别别……”凌远赶紧摆手，给赵副主任倒了杯豆奶赔罪：“能聆听赵老师之教诲，实乃凌某人三生有幸。但是赵老师，你听我说啊，道理您说的真是对，但这个事儿呢，办起来是真的难。你看啊，咱们国家是人情社会，即使你我再厌恶这一点，有些人情我们真的不得不顾及……就比如让我改报告的这个韦三牛，如果我真的跟他翻脸，那他万一真的一气之下跳槽到私立医院，我这普外立马就少一条台柱子啊，所以……“
“所以这位韦大夫就是因为院长可以随时给他改报告才留在一院的？”
“那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赵启平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第一医院能留下多少好人才，那靠的是什么？待遇，风气，行医环境，名誉。总之你凌院长的个人魅力是排在最后的。当然不排除可能有那么一两个女大夫是对你图谋不轨所以放弃德国的高额奖学金回来帮你搞杏林分部的……你瞪我干什么？天才美女博士跟第一医院的院长青梅竹马暗恋多年，这事儿也不是什么新闻了好伐。总而言之，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精力充沛地把第一医院捣鼓好了，什么韦三牛李四羊的都会求着你把他们留下的！“
凌远抿了抿唇，犹豫了一阵，还是叹了口气道：“但他们一线大夫平常忙得四脚朝天，又不是文科出身的写报告确实费劲，而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
“举个头！”赵启平被他气得几乎要飙脏话，“凌院长……凌阿姨！这不是你帮韦三牛改报告还是拖地板的问题，这是你作为一个院长……就像人体的大脑一样，你应该想着怎么把整个医院变成你的神经末梢，而不是你这个大脑亲自去消化免疫呼吸排尿！你要明白你……你是个输出啊！你不能一边疯狂输出一边又当肉盾又奶全队，你真当自己无敌开挂不掉血、被打死了还能满血满魔原地复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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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三牛啊，值班呢？……哦，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那个胆道基金的报告你自己改……滚，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现在去报个高考作文班也好，去街上勾搭个文秘给你代笔也好，总之下周一这个报告必须漂漂亮亮地给我交上去！……什么？你敢！我告诉你啊，这个项目申请不下来，你这个学科带头人也别带头了，啊。你昨天刚收的那个特困患者，他的案例本来可以走项目经费报销一部分的，你要是申不上他可就……老子一滴酒都没喝，清醒着呢，说话算话……不行！别说我没工夫，就是我有时间，这是你分内的活儿，我才不给你擦屁股……没商量，就这样，我今晚不回医院了你蹲我办公室门口也没用！挂了啊，干活去！”
凌远帅气地捋了把头发，指尖一戳，优雅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眯着眼扯出一个一字笑来看着赵启平：”怎么样？“
“凑合吧。”小赵医生故作高冷地点了点头，拈起筷子夹了块红糖糍粑给他，“来，祝贺小凌同志在自我管理上，迈出了可喜可贺的第一步。”
“哎哟，那真是得谢谢赵老师教得好。”凌远笑得眉不见眼，作感恩状双手接过盛糍粑的小碗：“我总结出来呀，其实你的意思就是……我要脸皮再厚点儿，是吧？”
赵启平重重点头，严肃道：“再难再险，只当自己是二皮脸。与君共勉。”
“所以，原来赵老师也并不总是那么……正气凛然的嘛。偶尔还是有点，狡猾？蔫坏？你们年轻人叫什么……哦，对，腹黑。”
“那凌院长也不像是传说中刚笔自用、喜怒无常的冰山美人啊，还是挺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的嘛。”小赵医生在嘴炮上从来不落人下风。
凌远抹了抹满嘴的红油，抽着肩膀闷闷地笑了起来。小赵医生也早就绷不住，盒盒盒地加入其中，形成了奇特的笑声二重奏。这顿饭吃得凌远脚底打飘，心情莫名舒爽，他看了看手表，问赵启平道：“现在时间还不算晚，我不回医院了，咱们……去看场电影？”
赵启平歪着头想了片刻，摇摇头表示最近没什么想看的片子。两人往停车场走，小赵医生忽然刹住脚步，原地蹦了起来：“我想到了！”
凌远被赵启平拽上车，按照导航一路疾驰来到了小赵医生指定的目的地。凌远刚把车停好，走出停车场，就有一大群人一拥而上挤到他们跟前——
“大哥要票吗”
“前排便宜能看见真人的”
“可以送礼物上去顺便抱一下的”
“就剩最后两张了连座的你别的地方买不到啦”
……
凌远暗自握拳，强行抑制着自己喊保安来把他们赶走的冲动，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这里不是医院黄牛不归他管。正心理斗争着，小赵医生已经买好了两张黄牛票，拉着凌远一路走进了高大宽阔的大门——
说时迟那时快，凌院长抬头观瞧，只见那偌大舞台上挂着一鲜红横幅，上书一行大字：
岳云鹏精品相声专场
凌远：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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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远的记忆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笑”这件事仿佛有着奇特的传染性，一个很平常的网络段子，在演员的演绎和几万人笑声的带动下，能让你分分钟笑得直不起腰来。最后散场的时候，两个人都笑得肚子疼，以一种“出郭相扶将”的形态互相搀扶着从剧场走到停车场。直到发动了车子，凌远才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拍拍自己已经笑得发酸的腮帮子：“哎呀不行了不行了……我……我笑得胃疼。”
赵启平也笑得几乎虚脱，瘫在副驾驶上表示自己要缓个五分钟才能拉得动安全带。两人于是各自瘫在座椅上，望着车顶天窗调整呼吸。安静了好一阵，凌远的声音还是带着些笑意，道：”我从来没想过，失恋后的生活还能这么过。“
赵启平懒洋洋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以前也一直觉得失了恋就该沉默悲伤强打精神，好像开心一下都对不起前任似的。”他深吸了口气，微笑道：“但现在看来，仿佛还不错，是吧？”
“嗯……我觉得，我作为被甩的那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你这个甩人的嘛……”
“你再说下去我就告诉现在还在值班的韦三牛同志，他的院长扔下他和报告跑去听岳云鹏了。”
“哎别别别！“凌远瞬间被吓得腰不酸了胃不疼了，刺溜一下坐了起来：”甩人的开开心心，洒脱自如，更没有问题！赵大夫……赵老师！你可千万别给我说漏了，要不然，那小子非把我打成岳云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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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唯心主义的角度来说，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说，辛辣食物对胃粘膜的损伤不以当事者的心情好坏为转移。
总而言之，凌远的胃病犯了。
自认为是始作俑者的赵启平相当过意不去，任劳任怨的给病号同志烧热水、买胃药，还信誓旦旦地承诺给他提供六院消化科的全套检查，不收钱。凌远苦笑着接过他灌好的热水袋，用相当虚弱的语气安慰他道：“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作的。”
小赵医生的内心是赞同的——毕竟要不是眼前这个老男人逞强，他们明明可以换个锅或换一家吃，但是出于人巜道主义关怀，他还是温柔诚恳地安慰了他一番，并表示可以陪他聊天直到他睡着为止。
“我真的是太久没吃辣了，连舌头都退化了。”凌远自嘲般摇了摇头，低声道：“从前他记着我胃不好，出去吃饭都挑清淡的点，每次我应酬回来，他都给我温着一碗粥，让我喝了再睡。”
赵启平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颊：“这是在暗示我，我扮演得很不称职么……”
“嗯……他那样的性格，其实是很难扮演出来的吧。”凌远提到那个阳光干净的大男孩，嘴角都不禁弯了起来：“他真的是我见过最温暖的人，随时随刻都在为别人考虑，热忱，善良……总之，是你能想到的一切正面词汇的代言人。”
赵启平默默地捂着腮帮子，语气带了一丝酸味：“你……你也适而可止一点，虽然，咱们，没什么关系，但你老当着我这个优秀青年的面夸另一个优秀青年……我也会稍微吃点醋的好伐？”
“我没有说你不好呀。”凌远有了胃疼这个debuff，说话软得像个老婆婆：“你们是不一样的人，他像个小太阳，勇敢又热情；你呢……你像月亮呀，优雅，神秘，澄明……”
赵启平不买账，冷笑道：“你当我没学过初中地理吗月亮反射的还是太阳光呀！”
“……那你是星星……”
赵启平差点蹦起来：“你才是狒狒呢！”
“不是……哎哟……”凌远捂着热水袋上演西施捧心，蹙着眉脸色白得像张纸。赵启平不能欺负病号，只能愤愤地哼了一声，把头偏到一边去。凌远缓了好一会儿，才深呼吸了几下，虚着声音说：“我……其实我的意思是，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真心疼我的人。赵医生，你那么优秀，从小到大一定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欢你，所以这种感情，可能你不会明白……”
赵启平皱着眉眨巴着眼睛，思考了十秒钟试图理清这个逻辑，然后脱口而出道：“如果就是心疼一下您就以身相许的话……那我现在也很心疼你呀！”
“不是……”凌远被噎了一下，脑供血不足地结巴起来：“那，那你也不可能一，一辈子心疼我呀……”
“哎那你的李警官也没有一辈子心疼你呀！”小赵医生的声线瞬间高了一个八度，站起来叉着腰道：“别说你了。我——有人能从我出生开始到我闭眼，心疼我一辈子吗？没有的呀！谁都是自己一个受精卵来到这世界上的，有人心疼就不错了你还要啥自行车！能真心疼你一辈子的人只有你自己你拎拎清楚好伐？”
“我……”凌远愣了一下，把赵启平的话翻来覆去地捋了一遍，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三年来日复一日的温馨过往在他脑海中模糊地回放闪现，他迷茫地想了又想，忽然觉得有种虚无的恐惧感从脊背凉森森地蹿上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总觉得必须要有人拥抱、有温馨的家他才能获得幸福，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他从不思考自己独立获得幸福的可能性呢？
“因为我是一个自私凉薄又懦弱疯狂的人吗……”他垂着眼睫喃喃道。生父的嘴脸和生母的病态扭曲了回忆中温馨的画面，他的胃忽然尖锐地痛起来，痛得他不得不弓起身子咬紧了嘴唇。
赵启平看他忽然蜷起了身子，连忙给他递热水擦冷汗，忘了追究刚刚那句低语的含义。凌远痛得紧紧闭上了眼，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从鼻尖滑落，嘴里却还如呓语般喃喃道：“所以我不配得到……这样的……”
“行了别说了。”赵启平轻轻给他揉着后背，放柔声音哄道：“别想了别想了，嗯……你还得给我这个病友扮演老谭呢，我跟你说老谭不会像你这么矫情的，他随时随刻都是自信满满，威风八面，像只大老虎一样，你看你……”
赵启平低下头，忽然怔住了。
凌远睁开的眼睛里含着泪，迷茫又无助地看着他。
像一匹受伤的孤狼，望着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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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然然=小太阳，平平=明月光，院座=狼王，谭总=大脑斧
终于把这个想法写出来了……
所以我也很想要配图啊受伤的狼王深情凝视着他的月酿小赵嘤嘤嘤TA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