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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远捧着手里的紫砂茶壶，平常拿手术刀都稳如磐石的手莫名开始哆嗦。
双线竹鼓壶干燥平润的壶身上有一行工整手书，凌远略通书法，感觉像是仿米芾行书：“蒋先生经国雅赏”，翻过来对面是“宜兴范大生民国二十七年敬制”。
凌远要疯了：“卧槽你其实姓蒋吧？！”
赵启平百口莫辩，无奈地瞪他一眼：“不就是刻了个蒋经国嘛还不知道真的假的呢！真的也跟我没关系反正这东西放这儿也只能落灰，用来当见面礼……还可以吧应该？”
“什么玩意儿就不知道真的假的！”凌远爱茶，自然也研究过茶壶，相当激动地捧着那个扁平的小壶翻来覆去的爱抚摩挲，滔滔不绝不能自已：“你看看这体，这肚，这盖面这唇口！你再看看这塑成竹节的弯流，执把，拱钮……你看看这双线，筋纹，多稳健多大气！卧槽我这辈子竟然能亲手摸着把大生壶……啊啊啊你看盖内还有‘大生’的长方印！！！”
小赵医生一脸懵逼地眨了眨眼：“所以……这玩意儿很值钱？”
凌远的眼珠子已经粘在了壶上：“能买一条半机械臂。”
“哦……”小赵医生并没想到这把其貌不扬的壶原来这么值钱，愣了一会儿又道：“所以这还真是蒋经国送的啊？”
凌远把竹鼓壶紧紧抱在怀里：“你不是说它曾经解决了一百七十多万人的事儿吗，多半就是了……”
小赵医生挑了挑眉毛：“所以我送伯父这个……还合适？”
凌远看他一眼：“我爸看了可能会怀疑我被包养了。”
赵启平努力憋着笑，乐出一脸褶子：“我看你晚上就抱着它睡吧你，这要送到你爸妈那儿你不得天天往家里跑？”
“是啊……不如咱们把它留下吧留下吧咱们换一套送他……”凌远抬头，两眼放光：“你家还有没有其他茶具？”
赵启平耸肩：“没了。听说这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他在上海长大，后来出国，再后来去了北平……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上海。”小赵医生随手拈起一只茶杯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套茶具是他当年走之前特意留在北平的——嗯，他们举家搬到台湾去了，但还有一个人没走，一直留在北平的家里。那个病重时回了上海，带回一些东西……其中就有这套茶具。我之前……嗯，也只是知道这玩意儿很贵。”
凌远听得直咋舌：“那你们家是……是中央军啊？姓宋？姓孔，姓陈？”
小赵医生的眉毛抽了两下，觉得自己再不解释一下没准凌远该怀疑他姓爱新觉罗了：“我祖上姓方，具体干什么的……秦爷爷也没跟我多说过——哎呀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反正我爷爷是去了台湾，过了几年又经香港辗转回了大陆，不过为了保护还在台湾的亲人，他回来就一直隐姓埋名，跟我奶奶低调地结了婚……过了半年多，就主动请缨去朝鲜了，然后……”
凌远看他没有说下去，不由心头一阵歉疚：“……抱歉，我问得太唐突。是不是惹你……”
“没什么唐突的，那个年代，死在战场上大约也是种幸运，可能会比……留下来面对……嗯，好一些吧。”赵启平故意说得语焉不详，凌远却明白：“那……志愿军遗骸回国，你们没有去找过？”
“那都到哪年了……为了掩盖身份，爷爷用的全是化名，奶奶为了他的安全，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名字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赵启平用指腹轻轻摩挲乌色的茶杯壁，忽然笑了一下，“不过秦爷爷说，我们这一家子的父子都是狗熊脾气，我爷爷不认我太爷爷，我爸也不理解我爷爷，我……啊，对了，我没爸。”
凌远已经习惯了他掩耳盗铃的行为，舔了舔唇道：“那……你就没有其他兄弟了？还有表兄堂弟什么的？”
赵启平翻着眼睛想了想：“不知道，那一辈只有我爷爷回来了吧，他好像有个弟弟，留在台湾了，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即使他们有心回来找，我从十岁就已经改成这个名字，老方更是不知道在世界上哪个旮旯里窝着，应该也什么都找不到吧。”
凌远叹了口气，看了下手表，已经不早了。他恋恋不舍地把茶壶放回盒子里，封好了抱着，跟赵启平往外走：“不过话说……你为什么给自己改姓赵呢？”
赵启平面无表情：“当时只是不想姓方，就指了百家姓第一个姓。”
凌远狂汗：“这也行？！”
赵启平继续面瘫：“启平两个字倒是我翻着语文书起的，其实主要是笔画少名字好写，考试能节省时间呢……我原来的名字笔画可多了，坐我后面的同学更惨，起个名字叫什么……董瀚卿，每次考试他刚写完名字我们都快交卷了。”
凌远居心叵测：“所以你以前到底叫什么？”
小赵医生微笑着披上风衣：“就不告诉你。”
谭宗明在佘山的别墅离市区相当相当远，所以小赵医生是抱着一个郊游的心态，装了一大袋子零食坐在副驾上咔吧咔吧地吃，趁红灯喂喂凌老司机，再塞后座的玡玡一嘴狗粮。
小白……啊不，大白团子越长越大，凌远都不敢出门遛它，生怕被逮了去，只能在房顶上给它放放风。玡玡趴在后座上，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整排真皮座椅，还得蜷着前爪竖着尾巴，凌远重重呼了口气：“咱们该买房了。”
小赵医生点头吮指尖：“是啊，玡玡再这么憋下去，脸都憋大了……”
凌院长咳嗽一声：“其实……我觉得你家……祖宅，就挺不错的。”
赵启平看他一眼，悲愤道：“我就知道你根本不爱我！你是为了钱才跟我在一起的！”
凌远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我是真的爱你啊宝宝。”
“咳咳咳咳！”小赵医生的耳朵刷地一下红透，把脸埋进薯片袋子里看风景。
凌院长淡定微笑：为什么要跟老司机玩套路？
谭宗明家很大，有山有水有河流，别墅的外壁全是透明玻璃，赵启平趴在外面往里看，突然找到了在动物园看动物的感觉。谭家的管家是一位看起来挺……壮硕，头发胡子都白成卷卷的可爱老头，凌远想到了某家有名快餐的上校爷爷标志，赵启平则联想到羊村村长。
小李警官颇有当家主夫之风，笑眯眯地引导他们换鞋，跑上跑下地拉着两人介绍客厅书房琴室球场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大白团子见了新鲜地方，人来疯般上蹿下跳，围着小李警官又扑又舔，吓得赵启平赶紧一把把小家伙薅回来：“小祖宗诶，你要是把他胳膊弄错位了，明儿我和你凌爸爸就得露宿街头了知道不？”
李熏然发出盒盒盒的魔性笑声：“别吓唬它……真可爱，我也想养条狗，但老谭怕吵，而且狗毛掉多了，他有点鼻炎过敏。”
凌远有点紧张：“那，我们把玡玡锁回车上？”
“没事儿！”李熏然大手一挥，“让它去院里玩儿吧……刚好昨天打完网球还没收，狗喜欢叼这种东西吧？”
凌远被谭总客气地请到客谈区域去喝茶，赵启平和李熏然出去玩狗。小李警官虽然一条胳膊报废正在回血，另一条却毫不含糊，咻地一下把网球扔得赵启平都看不见去哪儿了。
玡玡立即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去。赵启平抱臂站在一旁笑着打量小李警官：“看来身心都恢复得不错。”
“老谭照顾得好。”李熏然笑得阳光灿烂，又有一丝赧然：“这份人情真是太大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以身相许呗……赵启平腹诽望天，所以谭总磨磨蹭蹭地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还能不能行！
“你呢？”李熏然蹲下身子迎接颠颠跑回来的玡玡，取下它嘴里湿漉漉的网球，“听说你们要见家长？”
赵启平叹气：“没有们，就是我要见他爸妈，可能还会有他哥和他妹……诶你怎么知道的？”
“老谭给我讲的啊，他说凌远向他讨教见家长的心得。”李警官扬臂又把网球掷了出去，“所以他是替你问的？”
赵启平沉沉点头：“大约吧。”
李熏然看他神色有些黯然，不禁问：“他父母不喜欢你啊？”
小赵医生烦躁地揉揉头发：“哎呀……其实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但是……但是我直觉跟他父母八字不合你知道吗，尤其……尤其老凌的这个身世吧能演一出凌氏孤儿，你听我给你讲啊……”
小赵医生把魔都孤儿凌远的悲惨经历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地讲了一遍，李熏然一边胡噜狗一边听着，最后说了句：“这个情况跟老谭的那个UFO朋友好像啊。”
赵启平愣了一下：“啊？”大资本家已经对外星人下手了？
“哦哦，CFO，CFO……”李熏然被玡玡舔得咯咯直乐，“那个小姐姐也是，她妈妈家有精神病史，她爸就把她和她弟弟扔了……她也是一个人在美国长大的，现在知道了真相，心理状态时好时坏，随时担心自己会发疯。”
赵启平咬着嘴唇感慨：“所以我们的生活还是光明而美好的。”
“诶，对了！”李熏然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蹦起来，“你要实在怵头他爸妈……不如我借个妈给你？”
赵启平机械地眨眨眼睛：“伯……伯母啊？”
李熏然兴奋得像个大孩子：“真的真的，我妈可喜欢干这种事儿了！沾上这种家庭调解伦理大战什么的她可鸡血了！我现在给她打电话！”
小李警官行动力一流，赵启平还在犹豫着权衡利弊的时候那边已经通上话了。李熏然欢乐地捂着话筒问他：“我爸问用派两个便衣跟着吗？”
小赵医生一脸呆滞地把头摇成电动牙刷，李熏然对着话筒道：“那就这么定了啊妈……不用，开警车干嘛，人家凌院长家里都是知识分子，您带嘴去就足够了！好好好，嗯我明儿回家……嗯妈妈再见！”
赵启平在旁边缓缓吐出一口寒气，忽然觉得……谭总真是太他妈不容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