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可、能！”
小赵医生看着凌远额头陡然蹦起的青筋，连忙八爪鱼一样地缠着他的身子把他按在沙发里。凌远的手不自觉地狠狠掐着他胳膊，咆哮从胸膛中隆隆翻滚出来：“他什么时候说的？他怎么知道平安的事情！谁跟他讲的！”
“呃……他天天往医院跑，谁说漏了嘴也不一定……”小赵医生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着他脑后，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凌远，你仔细想想，就我们认识的人里面，还有谁更适合收养平安？林念初和曲筱绡已经有了个妞妞，连收拾自己都费劲，你已经跟父母闹成这样，他们会怎么对平安？咱院里的大夫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家庭、孩子，寄人篱下的生活是什么感觉，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凌远将唇抿成条线，喉头肌肉狠狠地绷着，僵硬着松不下来。他沉默了半分钟，再开口嗓子已有些哑：“那谭总他们……”
“谭总哪里是喜欢孩子的人……李警官那就更别说了他自己就是个孩子。凌远，你最明白平安真正需要什么，他需要的不是同情和怜悯，他需要充裕的经济以支持他的术后保养和未来教育，更需要被理解，被尊重。”
“那你觉得许乐山就能理解他，尊重他？”凌远瞪圆了眼睛，浓眉拧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启平，“你难道忘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当年他扔下我们母子一走了之，现在他有钱了，又回来惺惺作态地缠着我和我爸妈不放……启平，我宁愿自己资助他，我宁愿是其他任何人领养平安，他已经毁了我妈和我，我决不能让他再毁了平安！”
“老凌……你看佛法慈悲，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许乐山当年是混账，但他老来既有悔过之心，我们为什么不能试着给他一个机会呢……你看现在，平安需要爱，需要钱，而许乐山钱多得难受又那么想赎罪，双方各取所需，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先不让许乐山签领养协议，观察一段时间再给平安找新的养父母也不迟……”
“有些事情不能试，不能各取所需，更不能原谅！”凌远红着眼低吼，被赵启平握住的手不自觉地剧烈颤抖着：“启平，我只有这一件事不能让步，你不要逼我……求你。”
赵启平看他双眼又翻腾起血丝，连忙顺了顺他的脊背放柔声音哄道：“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反正平安还要再住院观察好一阵，等我们从美国回来，再问孩子自己的意思。”
凌远沉默了一阵，终于闭上眼点了点头，呼吸渐渐平复下来，蜷回赵启平怀里。小赵医生心疼地吻了吻他的发心，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凌远闷闷的声音问：“启平，你为什么老为许乐山说话。”
“我哪有？”
“上次调查组来医院，你带着记者们来解围的时候，也是找他帮的忙。”凌远睁开眼睛，眉头微蹙，有些疲倦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权力要求你什么，不管许乐山做过什么，毕竟那跟你都没有关系。所以你们有交往也是正常的……但是……”
“远哥……”小赵医生轻声打断他的话，修长的手指缓缓捻着他的耳垂：“怎么会跟我没关系呢……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折磨，我……我都明白。如果许乐山来找你是为了害你，不用你说我肯定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现在垂垂老矣，对我们已经没有威胁了……既然他现在一心想要弥补，我们何不好好利用呢……这也算劫富济贫嘛。”
“不是这个问题！”凌远还是把头扎在赵启平的怀里，瓮声瓮气地听着就知道他不痛快。赵启平虽然嘴上说的大义凛然，但到底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跟凌远沾亲带故的人里，就只有许乐山接受支持他们的关系。小赵医生本就不是什么心宽的人，上次上门时被凌家父母好一通羞辱，再后来又逼凌远在门外跪了一夜，桩桩件件的，小野猫记仇记得清楚着呢。对付伪君子当用真小人，许乐山是用来四两拨千斤的重要砝码，他无论如何都得紧紧抓在手里。不过来日方长，赵启平揉揉额角，放柔声音转移话题道：“好啦老凌，咱不说这个了……那个，折腾一晚上你饿了吧？你想吃什么？”
凌远吸了下鼻子，诧异抬头：“都早晨了？”
“嗯，六点多了……天还没亮呢。”
凌远坐起身子来，看了一眼窗外将明未明的暮色，并起手指搓了搓额头问：“今天……今天是冬至？”
赵启平摸摸鼻子，嗯了一声。
凌远疲惫地眨眨眼睛，微笑着看他：“有礼物吗？”
“当然，但是……”赵启平挠挠后脑勺，索性招供：“其实我今晚包了艘畅游维多利亚港的豪华游艇，嗯……要不改天吧……”
凌远垂下眼睫，轻轻捏着他的指尖：“对不起。”
“没事没事……”赵启平连忙安抚地捋了捋他的头发，柔声问：“那……我给你煮碗面好不好？不过那个……鸡蛋你得自己煎，我不会翻面……”
凌远定定地看着他，看得眼睛发酸。冬日的清晨晦暗无光，凌远用拇指轻轻抚摸那双星光灿烂的眼睫：“好的呀。”
两人上飞机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凌远交接完医院的工作已是精疲力竭，上了飞机就枕着小医生的肩膀沉沉睡了。赵启平靠着他的大脑袋，打着呵欠出神。记忆中，两人上一次这样一起坐飞机出行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精力旺盛得像磕了药的兔子，白天登高山晚上滚床单，还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那时候的凌远虽然也是不苟言笑地绷着张不约脸，但心境可称的上是无忧无虑——哪像现在，老苦瓜成精，满脸操心操出来的褶子。
赵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凌远睡得并不安稳，好像是被叹气声惊到，肩膀一颤，忽然醒了过来。小赵医生感到肩膀上的重量骤然一轻，不禁也一下子清醒过来：“怎么了老凌？”
凌远眼神失焦地愣了三秒，用力搓了搓额头：“没事……做梦了。”
赵启平连忙递给他保温杯，杯里面是一大壶热气腾腾的养胃茶，色泽鲜艳，气味诡异。凌远一闻那个味就要晕过去：“亲爱的，我没事……”
“必须喝！”小赵医生微微提高音量，扬声截断了他的话。低音炮猝不及防地在机舱里炸开，一瞬间方圆五米内的小姑娘都像发现了敌情的土拨鼠，如电的目光刷刷地往这边看。
坐在外侧的凌远于是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中的杯子，皱着眉狠狠灌了一大口，顺便用魁梧的身躯阻挡了四面八方虎视眈眈的视线。小赵医生倒是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焦点，幸灾乐祸地盒盒盒盒地笑个不停。凌院长薄毯下的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他的大腿：“网红赵医生，注意影响！你再笑下去明天微博上又有几千人要给你生猴子了。”
小赵医生愣了一下，随即更大声地盒了起来。凌远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用自己身上的毛毯糊住他半张脸，压低声音道：“说着你还来劲了！嫌自己还不够出名是吧！”
小赵医生绕梁三日的低音炮笑声被闷在毯子里，只留一双亮晶晶的鹿眼，在昏暗的机舱里闪着噼里啪啦的电流。小医生眨眨眼，乖巧无辜地看着他道：“你怕什么呀，我的一切……还不是都在你手里。”
凌远闻言一愣，随即脸上噌地烧了起来，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小赵医生有点得意，不禁乘胜追击，悄悄握住凌远的一根手指，攥在手心里，暗示性地缓缓摩挲：“只有你……能随时随地使用……你的东西……”
凌远的喉结艰难滑动一下，浑身上下烧起一把无名之火，有如燎原。小野猫却咻地缩回了爪子，好整以暇地用毯子蒙住头，往舷窗上一靠，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困了，睡会儿。”
凌院长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气，狠狠扯开了领口的扣子，伸臂拧大了头顶的空调风。
第二天早晨凌远起得很早。赵启平睡得不安分，长胳膊长腿胡乱支棱着，弄得好大一床被子四面透风，然后睡着睡着自己又觉得冷，于是揪着枕头在床角缩成一团。凌远起来，把一团小赵医生揉搓成条，搬到床中间，就着被子上自己的那点热乎气把小医生裹了个结实。赵启平好像是被搅扰了好梦，不高兴地闭着眼皱了皱鼻子，随即小爪子死死抓着被子边，又美美地睡了过去。
凌院长笑得一脸慈祥，乐颠颠地刷牙洗脸，开始干活。
赵医生睁眼的时候，整个屋里都是烧麦凤爪鱼片粥的香气。厚窗帘拉了一半，凌远在窗边就着外面的天光，正西装革履地在熨衣板上挥汗如雨。赵启平脑子有点懵，抻出条胳膊想拿手机，又嫌冷赶紧缩了回去。凌远听见身后的动静，头也没回道：“醒了就快起，一会儿叉烧包都凉了。”
赵启平的眼皮几乎要黏上：“大早晨的你熨什么衣服啊……”
凌远把把第十二条领带平摊在熨衣板上：“今天不是要去见秦爷爷吗，嗯……得正式点。”
赵启平揪着被子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不至于不至于，秦爷爷才不是讲究这个的人呢，你歇会儿吧，昨天没日没夜地赶了一天的路，你可真行，咱们晚上才去见秦爷爷呢！”
凌远把熨斗竖起来撂在一边，伸手抖了抖下一件西装：“有备无患。”
赵启平哼了一声：“你是做贼心虚。”
凌远无奈地笑，回头瞪他一眼：“再不起早茶真凉了啊。”
被子卷在床上滚动两下：“冷……”
凌远心无旁骛地熨衣服：“我给你带了秋裤，放你枕头边了。”
小赵医生很绝望，说不上是为了秋裤还是为了自家男人那要命的正直：“我在床上说冷，你竟然只能想到秋裤！！”
凌远拎着熨斗转过身来，迟疑了一阵：“那我……把那件厚西装给你熨了？”
小赵医生经过长达半天的观察，才终于确定了凌院长并不是真的对他失去了兴趣，他只是太紧张。
凌院长一紧张就要工作，比如买菜煮汤洗衣服做手术。
在酒店里这一切都不太现实，所以凌院长整整一个早上都在熨衣服。
小赵医生看着干劲十足的爱人头疼地叹气：“亲爱的，你不用那么紧张……”
凌远反应迅速：“我没紧张！”
你翻来覆去地把明年的衣服都熨出来了还说自己不紧张？！赵启平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叉烧包，翻着白眼冷笑：“是是是，你应该说‘我叫不紧张’。”
凌远紧紧握着熨斗，抬头想了片刻：“要不我还是打那条蓝色的领带吧，显得沉稳些……嗯可是会不会有点显老，秦……爷爷能接受的年龄差是多少？”
赵启平没有回答，掰开个流沙包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凌远拿着三条领带往自己胸前比划：“或者紫色这条也可以，但是不是有点轻浮……启平？”
话音未落，赵启平便起身抽过他手里的几条领带，随手扔在床上。
“其实你真的完全没必要……那么紧张。”赵启平站在凌远和穿衣镜之间，两手插进口袋里。
“可是见长辈……”
“不会有事的。”小赵医生语气笃定而轻快，扯出个大大的微笑，“我好，我坏，我喜欢男人，喜欢女人，喜欢老头，甚至喜欢机器人，这些……没有人管我的。”
凌远僵硬了片刻，才觉得口舌发干：“启，启平……”
小赵医生盈盈微笑，伸手轻抚被凌远熨得棱角锋利的领子：“他知道我还活着，活得挺好就足够了……所以你真的不用紧张。”
凌远一时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小赵医生睫毛颤动了几下，悄悄低下头：“我们……”
“不够。”凌远声音低沉地截断他的话，双手握住他的肩，把他揽进怀里，用鼻尖轻轻蹭他额头：“不够的……怎么会这就足够呢……至少要有个人爱你，对你好……视你重逾生命。”
“还要有人会照顾你，给你做爱吃的菜，洗你换下来的衣服，帮你收拾你的漫画光碟。”
“还要有人能满足你那张贪吃的小嘴，让你在床上爽到失声尖叫，然后抱着你洗个舒服的热水澡，搂着你在被窝里睡着。”
“还要有人懂你，欣赏你……还要有人懂你所有的济世抱负，悲天悯人，愤世嫉俗。还要有人……还要有人知道你的一切，心疼你，保护你……同时也被你爱和保护。”
凌院长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气音低沉得能溺死人：“永远不够的，对吗？”
小赵医生低着头，耳朵尖已经烧得冒热气：“够了够了……哪，哪来那么多人……”
凌远伸手捏捏他的烧红的耳廓：“需要很多人？嗯？”
小赵医生把滚烫的脸颊往他胸膛里藏，毛茸茸的脑袋拨浪鼓似的摇：“只要你……有你什么都够了……”
凌远满意地微笑，揽在他腰上的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腰线：“好啦，现在来严肃认真地告诉我，我今天……究竟打哪条领带好呀？”
======情人节快乐！======
恭喜凌院长的情话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恭喜凌院长又给自己揽了一叉子活儿！
恭喜小赵医生即将获得新装备【秋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