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正半阖着眼难受，突然被点名，猛地从昏沉中惊醒，睁眼抬头：“什么？”
梁少将翻着眼皮瞟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偏过头去。转过头去就看到谭宗明正帮李熏然擦嘴角的糖渣。梁少将眼睛几乎翻到后脑勺去，深吸一口气看向安迪，努力和颜悦色道：“姑娘，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安迪的手指还是紧紧绞在一起，窒息，扭曲，一丝喘息的空间都不留。她脸色苍白，趁得颧骨上两抹人造胭脂色突兀单薄：“可是……DNA里的东西是没办法……”
“DNA是没办法改变的。”梁少将截断她的话，扬了扬眉毛道：“但你要明白环境对生物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达尔文进化论所衍生的自然选择理论并不一定完全正确，人不是一个被编码的程序。”梁少将声音轻柔，缓缓道：“我知道，你学理科出身，也知道你这个……首席C……什么O的天天就是跟数字打交道，用一个庞大的数据库计算概率风险，从而决定……该投什么不该投什么之类的。可是风险只是风险，概率只是概率，没有发生之前，那些数字什么都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肺结核被认为是精神疾病，欧洲中世纪时期，抑郁症被定义为上天的惩罚，就在几十年前，同性恋都被视为病态……人类对于自己不了解的神秘事物，有种天然的恐惧；一千个人里，最多有499个疯子。”梁少将不紧不慢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我说这么多，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安迪紧紧咬着唇，双手颤抖着，举起手中的玻璃瓶又猛灌了几大口水。梁老爷子笑了笑，把自己跟前的茶杯推到她面前：“别总喝那个，偶尔来点甜的。”
安迪下意识摇头：“不好意思……我，我从来不喝饮料……”
“我的养……大爷告诉我，甜食治愈一切。”梁少将笑，唇边的虎牙反着一点俏皮的光：“因为婴儿对母乳的渴求，人天生是嗜甜的。与别人交换口水，可能能弥补上肠道菌群中空缺的生态位……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喔。”
凌远有气无力地暗暗捂着胃，窝在椅子里默默道：“能交换的都是不是什么好菌……”
梁少将立刻转过头微笑看他：“你不说话能死？”
凌远低头捂胃。
安迪盯了那个圆润的骨瓷耳杯半晌，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玻璃瓶。
谭宗明和李熏然抻着脖子看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她的手莫名其妙地不抖了，手指穿过杯耳握住，异常稳定，稳定得连她自己都很惊讶。
她抿着唇，看杯子中褐白色的液体。她忽然想到曾经看过的数据：人体中肠道菌群的数量是人体细胞的10倍。她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下，她对于童年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喝过母乳，不记得自己与什么样的人共用过什么器皿，她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这90%的生物来自哪里——也许真的可以改变什么。
安迪闭上眼，以饮鸩自尽的气势，将杯中半杯已冷的液体一饮而尽。
之后整整一下午凌远都在强打精神，给梁少将介绍医院正在进行的改革。老爷子看上去兴致勃勃，细枝末节的事也能饶有兴趣地问上半天。凌远已经持续烧了好几天，肚子里那个口袋造反，到要吃晚饭的时候，冷汗已经从他额角涓滴流下。
梁少将没别的缺点，就是心软，于是没再折腾他，留他们在家吃饭。谭宗明和李熏然没什么事也一并留下，安迪的世界观今天被强制F5了一下，此刻迫切地想见到魏渭，于是没有多待，先告辞了。
开饭时大家喝了杯餐前酒，凌远吃了两口土豆，几根蔬菜。十五分钟后，第一医院的凌大院长在国安部少将家一楼门厅走廊左拐的第二个洗手间里，吐得昏天黑地。
他匆匆离开餐桌的时候，梁少将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纠结，有点心疼又有点不忿。谭宗明是极聪明的人，察言观色心里就大概有了数，于是谨慎开口问：“梁将军，前两天，第一医院的赵启平医生问熏然约了您见面，不知道……是否打扰到您。”
老爷子眉头沉了沉，摇摇头：“没有，我们聊得……很愉快。”
李熏然把面包掰到汤里，用胳膊肘碰了碰谭宗明，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到：“你看，我说我已经把他哄好了吧！一顿饭的事儿！”
谭宗明笑得很温柔：“我就知道，熏然一定有办法。”
梁少将清了清嗓子，大声咳嗽一声。
小李警官红了耳朵，低着头狠狠摘掉环在他腰上的手。谭宗明另一只手立马又叉给他一朵西兰花：“这个做的比咱家的好吃。”
梁少将死鱼一样地翻着眼冷冷道：“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
谭宗明矜持地微笑，眼睛弯弯地眯起来：“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梁将军，见谅。”谭宗明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叉子道：“我们还是说回赵医生的事吧。不瞒您说，我在第一医院的一些项目上投了不少资金。坦白来说我的钱不是投给这间医院或这个系统，我投资的是人……所以，如果赵启平和凌远中的任何一个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会损失惨重。”
梁少将的眉毛高高扬起来：“喔……喜闻乐见。”
谭宗明愉快地笑起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梁将军此言差矣。区区几千万，对谭某人来说，也就是转转手的事，不足挂齿；可对于凌院长和赵医生来说，一个小小的矛盾，就有可能关乎他们下半辈子的幸福。所以，梁将军到底有何打算，现在趁着当事人不在，我们也好商量一下……否则，如果两边有了什么冲突，就不好了。您说是吧？”
梁少将手指轻轻在餐桌上敲着，语气颇有些嫌弃道：“谭先生想要跟我合作，却一点本钱都不出？”
“如果您需要，条件自然是随您开的。”谭宗明从容地切牛排，切好后一块块地往李熏然盘子里叉，“我是个商人，但不会知恩不报。熏然和安迪对于我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您肯提点他们一两句，这份人情，我就算把全部家财拱手相让，都不为过。”
李熏然咳咳咳咳地一口蘑菇汤呛在嗓子里，赶紧扯谭宗明的袖子：“过了过了太多了……咱得留点儿吃饭啊……”
谭宗明点点头，顺着他的脊背低声安慰：“不会不会，我就是客气一下……”
梁少将倚在圈椅里，嘴角撇着，双眼眯成两条缝。凌远回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有些疑惑地看看谭宗明又看看梁老爷子：“梁将军……您怎么不吃了？”
梁少将面无表情：“胃疼。”
谭宗明和李熏然吃完晚饭就早早告辞，凌远被迫留下来帮梁大将军治疗……胃疼。
“您要保持好心情……三餐准时，生活要有规律，有反酸或食道反流情况的时候一定要重视，及时跟医生反应，可以吃一些发酵类面食，少吃米类，还有……”
梁少将天生眼睛小，眯起眼来，谁也看不清他那眼到底睁没睁开。老爷子就这样一边假寐一边从眼皮缝里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头还是很大，但比谭宗明那个混账看起来顺眼多了。
“凌院长啊。”梁老爷子耐着性子听他叨咕了半天，终于慢慢坐直身子，拄着拐杖看他道：“你说，你自己的那个口袋就破破烂烂的……你说的话，我该信吗？”
凌远心说这可是你非让我留下来给你科普医疗知识的！他深吸一口气，道：“您要是觉得不可信……那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如果您需要，可以来我们医院……我会安排最优秀的消化科医生……”
“不急。”梁少将似笑非笑地绷着嘴角，一双细眼上下不停地打量他：“我是觉得……凌院长你这是心病，不是胃病。”
凌远定定地看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此话怎讲？”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讲道理的人……和欠揍的人。所以我一般只跟第一种人讲道理，那么第二种人……”梁少将站起身来，不轻不重地跺了跺手中的拐杖，“知道我这根手杖干什么用的吗？”
凌远沉默了一阵：“看得出来，您健步如飞。所以这个……大概属于武器。”
梁少将大声叹了口气，踱了两步道：“在见到你之前，我是真想狠狠揍你一顿……不过现在，看你这样儿，算了。”
凌远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我跟您无冤无仇，您……”他顿了一阵，忽然深吸了半口气：“难道是……他已经来找过您？”
梁少将不置可否，走到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刚才说了，只跟讲道理的人讲道理，你嘛……长的就是张不讲道理的脸，所以我也不打算废那个口舌。”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高高抬着下巴垂着眼皮看他：“看在你这人虽然愚不可及，刚愎自用，但到底还算是有情有义的份上，我只给你提供方法。”
凌远愣了一阵，眉头皱得更深：“方法？什么方法？先跟您说好，打死我也不喝别人喝剩下的东西。”
梁少将吸气吸气再吸气，右手握着木刻的手杖龙头碾了又碾。凌远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咳嗽了一声：“那个……梁将军，有话好说。”
梁少将把牙咬得嘎吱嘎吱地响，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扔到他身上，拄着手杖咚咚咚地扬长而去。
凌远默默垂眼，忽然打了个冷战——坚硬光滑的地板上，一溜儿……崭新的小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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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商量，也不是请求。这是一个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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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小萌萌！大头男人都是坏银！hin！我们萌萌不要跟他们玩！
and苗苗啊你养大爷说的那句话……他其实只是想吃红烧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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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目录走tag：两个医生的同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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