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放假前一天，门诊挤满了人，空气中流来动去的，都是躁气。
谁都想放假啊……
赵主任一个呵欠没打完，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主任，急诊有个病人您得来看一眼。”
小赵医生提提精神，马上撂下电话跑了过去。一群护士和医生正把一个重伤伤患往抢救室推，小赵医生隐隐在人堆里听见了个耳熟的声音——可凌远不是在顶楼的会议厅专家会诊么？
下一秒钟赵启平就跑到了病床边，看到了那个伤患的脸，倒吸一口冷气。
李熏然。
“谁是家属谁是家属？”护士尖利的声音嚷嚷着，赵启平往楼道口看去，一个看上去五十上下的老人疾步走过来，腿脚利落声音浑厚：“我是！”
小赵医生仔细观察了伤口，实习医生把片子递过来。赵启平的眉毛拧起来，仔细看了看伤口附近的焦痕：“这么近距离的……枪伤？”
“大夫同志，他是警察，这一枪是他自己开的……”老人眼圈泛红，声音竭力抑制着颤抖，条理清晰地叙述着：“从开枪到现在过去了三十二分钟，护士在救护车上给他做了简单止血。您看现在能不能……”
赵启平点点头，声音清和：“您别急，先把这个手术同意书签一下，我们马上安排手术好吧？”小赵医生转身接过文件夹递给老人：“还有一份……国家规定枪伤必须报备公安局，您作为家属需要了解一下然后签字。”
小赵医生跟老人交代完，陀螺似的转个身，跟身后的大夫护士发号施令道：“做术前准备，患者锁骨骨折，肩锁脱位，肩胛上缘碎裂，无脏器受损，叫神外的主任到抢救室来。准备6孔重建钢板和备用假体。”
“医生。”嘈杂忙乱的人群中又响起那个酷似凌远的声音，从老人身后传过来，“手术成功的话，他的肩膀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赵启平眼前都是片子，挑起眼皮瞥了那个人影一眼：“顺利的话跟正常人一样，平时注意不要太用力就好了。”
“他是个警察。”那人的声音低沉却有穿透力，天然带着股威压：“我希望……”
“先生。”赵启平收回文件夹，挥手让护士把人推进去，“我只是个医生。‘我希望’这种话，您得跟流星念叨去。”
刷手前，小赵医生想了想，还是给凌院长打了个电话。
凌远刚刚结束三院会诊：“启平？”
“你现在来抢救室外，送你个礼物。”
“礼物？”凌远抬腕看了看手表，“我等会儿还有个会。”
“推了吧，时机难得。”赵启平倚着储物柜，笑得狡猾至极，“我送的可是个大钱包，鳄鱼皮的，可贵了。”
凌远自然不可能不认识谭宗明，但毕竟隔行如隔山，公私合营医院的前景连个火星子都看不见，晟煊这种级别的钱包，凌远只能仰望一下，连主意都不敢打。
此时这条上海金融界的大鳄看起来有点狼狈，他对面站着一个，个子不高，身板却挺得笔直的大爷，看上去正在训他。谭鳄鱼獠牙收着爪子缩着，头低三十度角，逆着光看不见他表情。
凌远迅速在脑子里排查了一下，传说中谭宗明的父母均已辞世，他自己单身，没娃。所以眼前这情形，不用介绍凌院长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推进去的是爱人，训着话的是老丈人。凌院长惊叹于小赵医生过人的智情商，这时机挑选得简直恰到好处。
凌远快步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拯救大鳄于水火之中：“谭总您好，我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凌远。”
患者的手术难度并不算高。赵主任站在台边，悬着双手迟迟没有下指令。
“赵主任？”搭台的是神经外科的吕副主任。赵启平抬眼点了下头，深吸了口气，道：“家属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复原肩臂力量，我在想……”
吕主任沉吟片刻：“没有伤到主要神经，难点在你那边。”
“是啊……”赵启平用力闭了下眼睛，伸手：“手术刀。”
切口，显露骨折端，清除血肿，见骨折粉碎，移位，牵引复位，保持，加钢板钻孔，攻螺钉，固定。
巡回过来擦去赵启平额头的汗液，小赵医生退了半步：“缝合。”
锁骨并非被子弹洞穿，而是震折的，连带韧带撕裂和肩锁脱位，虽然看上去严重，复位固定却相对简单。更加麻烦的背部的贯穿伤，即使再精细的操作，也不能保证他今后的活动完全不受影响。
赵启平趁着转换体位的时候，站在一旁发了会儿呆。他想起上次，小警察被发配到经侦队时的郁气——毕竟是那么年轻炽烈的灵魂。
小赵医生深吸一口气，重上战场。
切口无法完全暴露术野，小赵医生移来C臂透视，双臂暴露在射线下。吕主任和巡回早早地躲到了铅房里，看着屏幕上黑黑白白的影子眼花缭乱地移动着。小赵医生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射线的透视下显得分外修长，指骨纤细笔直，打孔放针一丝不苟。
吕主任啧了一声，跟身边的助理医师低声道：“这赵主任年纪轻轻的，艺高人胆大啊。钢线缠得这么紧，加压恰到好处……稳稳当当的，比神外的老师手都稳……”
年轻的小大夫嘁了一声，嗤之以鼻：“还不是靠爬院长的床……”
“哎哎哎！人就在外头呢！”吕副主任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道：“年轻人啊，告诉你们要少说话，多听，多看，多办事，永远没错……可你们，不听哪。”
赵启平穿着沉的要死的铅衣连站了两个半小时的手术，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木的，汗液浸透了刷手服，在腰间内裤边上积了一圈。小赵医生连衣服都懒得脱，直接爬进浴室冷水开到最大，恢复了些精神才慢慢地剥下了身上那层深蓝色的皮。
如果能争取到晟煊的投资，那么他惦记了半年的新型铅衣和镭射导航透视仪就都有着落了，凌远也不用每天晚上在酒桌上喝到昏天黑地了。赵启平坐在铺天盖地的冷水里，痛快地长出一口气，虽然他对待每个患者都竭尽所能，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
小赵医生感慨了三十秒钟，抹了把脸，神采奕奕地蹦起来，套上衣服打开储物柜。院座大人的短信言简意赅意味深长：“办公室，报告。”
小赵医生一出抢救室就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十来个大小伙子，个个挺拔结实，标准军姿双手背后往手术室门口一戳，看见人出来就齐刷刷地瞪。赵主任胆子再大也不禁抖了一下，这什么情况？什么意思？要要要要群殴？
赵启平正寻思着要不要叫保卫科来垂死挣扎一下，一群小伙子看见他扎眼的白大褂马上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领头的回头问了句：“是他吗？”
赵启平都看不见是谁在人墙的那头点了点头，就看一溜大小伙子挺胸抬头跺脚立正，吼声震天：“谢谢大夫！”
小赵医生终于看见人墙那边点头的人。和蔼的老人眼角笑出数道鱼尾：“听说我儿子的手术很成功，谢谢小大夫了。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然然？”
某个久远的回忆忽然闪电般劈进赵启平的脑海。手术前光想着怎么为院座骗钱分忧了，仿佛忘了……
他救的是李熏然。而小李警官说过，局长就是他爹……
……我的天！！！！！！
=====下集预告=====
第一医院的两只吉祥物，招财平与貔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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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江大大太萌了，大约是全上海唯一一个敢训谭总的人，哦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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