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喉咙发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他又想起，林念初当初因为怀孕，撤回了正高职称的申请，直到现在都没机会再申；还有廖老师的去世，李睿援非……凌远深吸了一口气，胃里仿佛戳着一捆锥子。
他当了这几年的院长，最委屈的，处分得最不留情面的，都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凌远咬了咬舌尖，艰难开口道：“我知道，这样是委屈你了……怪我。当初我不该告诉别人咱俩的关系，这件事是我考虑得太不周到……我……”
“你又来了。”赵启平提高音量，干脆利落地截断他的话，“凌远，你不要每次都急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那不是你的责任你揽了也没有用。你不是神，不是所有事情你都能掌控，别人怎么说怎么想跟你压根没有半点关系。你又在放大你对不确定事物的恐惧，并用强迫性自责来粉饰你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的事实！”
凌远愣了，大脑死机：“……启平？”
“根本就没有那么可怕，凌远。我们所有人来到这世上时，都是一无所有，毫无准备的。但我们都活到今天。”赵启平伸出两根指头拈起那封举报信，“这种跳梁小丑，如果举报的不是我，是李睿，韦天舒，或者那个确凿无疑走了后门的郁宁馨，你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凌远沉默，眉头又隐隐拧了起来。
“老凌……”赵启平略略降了音调，拖长了声音叫他，“我知道你怕我给人家说闲话，可是我真的不在乎这个的。你这样一厢情愿的，根本就不是对我的保护，反而让我们俩互相都成了彼此的累赘……”
“问题是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了解，国内跟美国不一样！医患，裙带，同性恋，那些欲加之罪，随便哪一个帽子扣下来，都足够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凌远也有些激动，桌子拍得砰砰作响，“你还太小，不知道人心能坏到什么地步！算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来……”
“凌远……”小赵医生半是抚慰半是无奈地叫了他一声，“我不是小孩子，经不起一点儿风浪。你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一直保护我。咱俩的关系摆在这儿，别人怎么想咱们是管不了的。但是凌远，如果你自己都把它当做一道坎儿，那我们就真的永远都绕不过去了。你明白我意思？”
凌院长的眉头深深拧成疙瘩：“我只是怕委屈你。”
小赵医生站起身来，一条长腿跪上办公桌，居高临下的，伸手去抹他眉间的疙瘩：
“那就给我一把剑，别把我藏在城堡里。”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上海的秋季到了，第一医院骨科迎来了新老主任正式交接班的神圣一刻。
在院领导们的注视下，原赵副主任接过刘老主任的病历夹，签字笔，胸卡和医师袍，这就是走个衣钵传承的形式。刘老主任是出了名的老好人，笑眯眯地拍拍小赵医生的肩膀：“年轻人，有前途啊~”
小赵主任粲然而笑，满面春风：“组织栽培，组织栽培。”
院长大人在一边，双手互握放在身前，笑意荡漾在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里，假模假式地说了几句官方辞令。交班仪式一共就只有十分钟，赵主任换了个胸牌，正了正领带，跟院领导们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全科的医生学生护士长，浩浩荡荡地出门查房去了。
刘老主任退休后并未回家养老。凌远知道他虽然他外科手术效率不高，但毕竟出身医学世家，医德没得说，手术做活儿也很细致。最重要的是长了一副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模样，出门去招摇撞骗都没问题，更何况是有真本事。所以，他早早地就说服了刘主任退休后到杏林分院去发挥余热，还特别提出，要提供资金和资源帮他立项，继续探索中西医结合医治疗股骨头坏死和腰间盘突出的可行性。
赵启平的破格提拔一时并未招致非议，凌远这颗心却越悬越高。安静，意味着危险。凌远知道那些人正在暗处，等着骨科在赵启平任期出事——哪怕一点小错。到时候再把这个“破格提拔”的历史翻出来……保不准得连着他这个院长一起下岗。
凌大院长忧心忡忡，眉头不知不觉地又拧起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小赵医生如今觉得，这三团火首先烧在了他的屁股上，烧得他焦头烂额尾巴冒烟，一天到晚踩着风火轮流窜于三楼的各个角落，手术，人事，采买，轮岗，带教，事事都要管。小赵主任每天下班时都像被榨过三遍的甘蔗，葛优般瘫在凌大院长的副驾上。回到家吃完晚饭更是沾枕头就着，连已经长大了一圈的白团子在他身上跳来蹦去都毫无知觉。
两人给大白团子起了个名字叫玡玡。起名字的过程曲折而艰辛，历时半个多月。凌院长喜欢大气磅礴，一听就特贵的那种名字，赵启平则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俗，一定不能跟别人或者别狗重名。最后两人捧着字典把斜玉旁翻了个遍，才找到那么一个形容象牙洁白细腻的字。
小团子长势惊人，过了一个多月就长得有模有样的，白白的长毛披散下来，活像头威武的小狮子。凌院长慈母属性max，照顾人是一等一的细致，照顾狗更是耐心得让赵启平都嫉妒，小狗长到几个月的时候每天喂几次食遛几次，像写病例似的一条一条事无巨细地记在本上。
在凌院长爱的浇灌下，玡玡后腿的伤愈合得也很快，到家里两个月时已经能满地撒欢地跑，上床下床毫无压力。
眼看要到中秋，赵主任的舌头上此起彼伏地冒出了三个大燎泡。
真·多事之秋，第一医院的骨科渐渐有了些名声，病患增多，新型器材的审批却迟迟下不来，骨钻难用得要死，骨钉难打得要命，铅衣重得分分钟把人压垮。小赵主任每次路过普外手术室，看到一水儿的昂贵器材，都会愤恨嫉妒地哼一声，然后跑去院长办公室左磨右泡，哀嚎打滚，就差脱光躺平，牺牲色相换取器材。
正直英俊的凌院长不为所动。其实主要问题是，进口药物和器材的审批又不是他说了算，因此只能默默擦擦鼻血，默念清心咒，视新鲜火辣的小赵主任于无物，继续看文件。
小赵主任一气之下连睡了三天值班室，睡得凌院长的脸一天比一天黑，终于在第四天早晨的例会上大发雷霆。全院的大夫都看出来了院座这是典型的内分泌失调，因此人人自危。金内助于是不得不一并挑起老娘舅首席家庭调解员的重任——什么事情都可以谈嘛，可以沟通嘛！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问题是来一炮解决不了的？
小赵医生眼神发直：“器材。”
=====下集预告=====
“送你个大钱包，鳄鱼皮的，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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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赵医生的沉默是委屈吗？不，其实他只是在冷却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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