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院长其实并不是怂——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的前一段婚姻，青梅竹马，淡而无味。林念初为他失了一对龙凤胎，他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愧疚，太沉重，无法挽回，再怎么道歉，孩子也是没了。凌远将这份异常沉重的歉疚缓缓沉入心底，加倍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他把结婚戒指收回丝绒盒子里，锁在抽屉最深处。这辈子就做好医疗改革这一件事，再也别祸害别人了。
赵启平回国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了。很快他动用了人脉查到了他回来后入职的医院，跟对方院长曲折婉转地，让了不少合作利润出来，才悄没声地挖到了赵启平。凌院长正直地想，他只是为了改善骨科原本最赚钱现在最赔钱的现状，为第一医院骨科科室输入新鲜血液与医闹流氓搏斗。
凌远第一次在酒吧接到赵启平，把他送回公寓时，狠狠地震惊了。整个屋子没有一丝生人气，冷冰冰的，倒像座空坟。他怀里的小医生皱着眉睡得迷迷糊糊，凌远几乎想立刻将他带回自家家里。可他想到了林念初。
想到了她流产后躺在病床上，歇斯底里地痛骂他的薄情，然后放声大哭的样子。
他喉结艰难地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他。
当天晚上，当小赵医生春风满面地拎着饭盒出现在食堂里的时候，大家有幸观赏到了凌院长那张平时几乎没有表情的表情，出现了显著的，可称之为“惊讶”的变化。
“赵副主任。”凌院长当着别人面向来一板一眼道貌岸然，“还没下班？”
小赵医生嘴咧的可开了，露出洁白的八颗牙：“我也值夜班。”
“你跟谁调的班？”坐定后，凌院长压低声音问。
“程副主任。”小赵医生气定神闲。
“你跟他换的周六夜班？小程刚相亲成功交了女朋友，他不去陪人家看看电影买买东西？”
小赵医生笑得一点也不狡猾：“程副主任对革命工作一片热忱，坚持要献身于我国伟大的医疗事业，先立业，后成家，放弃陪女朋友的时间来坚守岗位，值得我等学习呀。”
凌远瞬间觉得头疼，又气又想笑。小赵医生一脸得意地把米饭和番茄炒蛋拌在一起吃，凌远疑惑：“你口味倒是变了，以前不总说这是小孩儿的吃法吗。”
小赵医生大大地吞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炒蛋，苦大仇深地摇摇头：“你没在北美大农村修炼过，你不会懂的。”
值班的过程很无聊，困，但是睡了再被叫起来，那痛苦是加倍的。肝胆科深夜急症的频率不低，凌远的习惯是硬生生熬下来，反正可做的事多得很。他搬来一摞病历，又上网查了查最新的论文，随手写几个摘要附在相应的病例上以做参考。写了一阵，他的手机忽然“叮咚”响了一声。
赵启平邀请您进行视频聊天。
不是很玩的转这些新鲜玩意的凌院长习惯性地皱了眉，迟疑了一下，划开了消息。
小赵医生的脸立即出现在屏幕上：“老凌~~~”
夜深人静的，凌院长被这声音叫得……好热。他松了松领口，咳了一声：“怎么了？”
赵副主任坐在转椅里，两条长腿架在办公桌上，百无聊赖道：“没事儿，就是无聊。”
“哦。”凌远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怎么回应，半晌憋出来一句：“那不如提前把月底总结写了？”
小赵医生笑容瞬间僵硬，老子那么明确地想睡你，你却让我写月底总结？！自大一之后就没有过这么失败的撩人体验！差评！减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对面这人就这德行，你脱光了躺他面前他第一反应是问你热不热是不是发烧了，所以撩不到是正常的正常的正常的……
“启平？”凌院长终于也后知后觉地发觉这样好像不太对，有点压榨下属，连忙补救道：“总结其实也不急，没事的话你先躺一会儿，你们科办公室有橙子，你切两个吃。”
赵启平心说哥你这个对话技巧能娶到老婆绝对是个奇迹，他觉得自己血压有点低，脑子气得缺氧，可还是要保持围笑：“我觉得我现在不该吃橙子。”
“那你想吃什么？”凌远还真以为他口味又变了。
“核桃。”赵启平愤恨地把拇指悬在挂断键上：“我他妈脑子有坑！得填！”
整整一夜，赵副主任的脸色都难看极了，两个当班的小护士仿佛看见黑色的低气压漩涡在赵副主任的脑袋顶上流动，纷纷退避三舍，躲在护士房里煲剧。
老凌院长被挂了视频后刚想拨回去，恰好病房的传呼铃响了，有病人需要急救，凌院长也来不及再多想赵启平的事，穿上医师袍就跑了出去。
一通折腾，等病人血压稳定下来天已经亮了。凌远拖着疲惫的脚步换下手术服，拽掉口罩和帽子，坐在走廊里默默地调整呼吸。清晨的肾上腺素不稳定，血糖也低，不能剧烈起坐。凌远边坐着边努力眨眼消除方才手术时眼前的血影反色，不一会儿，墙上的电子钟发出整点报时的声音——还有一小时交班。
赵启平溜到八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小赵医生心一下子软了，他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两支儿童牛奶和两包苏打饼干。
凌院长第一反应是你不是在值班吗瞎逛什么，但是他忍住了。直觉告诉他，再这么不解风情下去小赵医生可能会直接一封辞职信拍他脸上……哎，这该死的职业习惯真是要命，凌远努力克制。
“你们那边没事儿吧。”接过饼干和牛奶，凌院长又开始习惯性地关心属下的工作。
“没什么事儿，就一个夜间又开始低烧的，感染，吊着药呢。”小赵医生打了个呵欠，稳准狠地扎了支牛奶，含住吸管吮了起来，凌院长盯着小赵医生淡色的唇，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小赵医生脖子修长，筋肉分明，他喝着牛奶，喉部肌肉优美又规律地律动着，像一曲无声的旋律。凌院长惊讶地发现……他兴奋了。
赵启平站着，一手喝着牛奶，一手插着兜站在凌远跟前。凌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撕开饼干的包装袋，顺便前倾了身子，掩饰了某处的不自然。赵启平本来就是逃班来的，自然不敢多待。他吃东西很快，咔吧咔吧地嚼完饼干塞进肚子里，垃圾一丢，潇洒地一挥手：“走啦，一会儿再见。”
这小子……凌远苦笑，看着手里颜色鲜艳造型卡通的儿童牛奶，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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