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白月光🌙余量

【一诺番外系列】浮生【四】

第二天早晨,这两个连体婴似的男人破天荒地头一次先后出的门。弧菌把留叶叫起来就穿上大衣一个人出去了,留叶起身,赤裸着两条腿走到镜子前,艰难地查看着镜子里的那些伤痕。

留叶当天夜里是被弧菌扛回来的,满身酒气,撕心裂肺地呕了半个小时。他浑身上下又滚烫起来,眼睛半睁不睁的已经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唯一的动作,就是不断推开那个扶着他的人。

直到他被弧菌裹进毯子里,他依然在不安份地胡乱挣扎着,一次又一次地把身上的所有东西踢开,弧菌就非常耐心地帮他一遍遍盖好。他们俩竟然这样断断续续地活活折腾了一夜,直到天际泛白,我开始困了,留叶才终于勉强睡踏实了。

我钻进衣柜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留叶也恰好刚醒。弧菌看起来整夜都没合过眼,眼珠子都是红的。

“……喝口水。”弧菌吸了一下鼻子,低着头递过一杯温水,轻声道。

苍白无力的阳光打在留叶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他的脸都睡僵了似的,努力扯了扯嘴角肌肉,弄出一个特难看的弧度。他垂下眼睫,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眼中的情绪,手里拿过那个水杯,却只是低着头看着水面出神。

我正准备趴下看戏——因为这种情况下他俩不知道还要僵持多久。哈欠刚打了一半,弧菌忽然一把把他搂进怀里,死死抱着仿佛要把他楔进身体里一样。水杯一斜,水洒了两人一身,忽然我听到一声异常突兀的抽噎声,像濒死的老象轰然倒地前的最后一声喟叹一样,低沉,嘶哑,拼命压抑却炙热如岩浆突涌般的哭声,就这样毫无预警地,从弧菌的喉间断断续续地传出。

被抱住的那个人表情木然,没有任何安慰的动作,只是一闭眼,也有泪涌了出来。

“昨天你哭的时候我也差点哭出来。”

“我演了那么多年戏,头一次分不清真假。我觉得你真的要离开我……我知道你真的会离开我,你真的要走的时候……我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师哥是个笨蛋,他娶过老婆,可是他没真正地爱过别人,也没被别人真心爱过。”

“我是真心的……我甚至不敢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的。你说我说了那句话你就一辈子回不了头,我却早就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叶子,我很伤心……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像被一刀一刀地活剐了一样,可是我知道,你比我更难受……”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你摔在地上的时候,你那么生气却只能拿话糟践自己的时候……我恨我自己,我不忍心让你爱我,更不忍心逼你恨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其实我根本没资格要求你体谅我……”

 

“我快疯了……”

 

屋子里静默了很久很久,其间只有一两声异常低沉的抽噎声。久久,留叶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看。”

弧菌顺着留叶目光的方向看去,看到天花板上,墙角里,挂壁式冷气机被一层灰蒙蒙的塑料布封住,因为入了冬不会有人要用。那层层叠叠的塑料布里有几丝蛛网,一只蜘蛛在不远的地方,蜷缩在夹缝里。

“它好像是被彻底封死在里面的。”留叶说,“它每天早晨织一张网出来,晚上把它吞回肚子里,里面根本没有其他飞虫了。它就这么在里面……逃不掉,死不成,每天守着一张永远不会有收获的网,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夹缝里,日复一日,直到死。”

他低下头,把下巴放在弧菌的肩上:“你说它该怎么办呢。”

弧菌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们是人。”

“人又怎么样。”他的喉结动了动道,“都在其中。”

弧菌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只蜘蛛。良久,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它独自一个是挺可怜的,要是有两只蜘蛛都在里面就好了。”他双手摩挲着留叶的脊背,缓缓道,“困守涸辙,血肉相哺,最后,见不得光也好,冻也好饿也好,都能一同死去。”

留叶僵硬地嘴角牵动了一下,不无讽刺道:“真他妈悲壮。”

 

“你竟敢当众打我。”留叶捧着热茶偎在床上,嘴微微嘟着,任弧菌擦着两人身上的水迹。

“我敲了好半天门……那个,怕你想不开。”水洒的位置也真是巧。

“我不是天生喜欢糟践自己的。”留叶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生气,但我凭什么生气呢……我又不能怪她,只能怪我自己。”

你傻!我用爪子梳着毛愤愤地想,你骂他不就得了!

“以后您想发脾气就打我一顿行吗?”他一下一下地仔细擦着他腿间道,“我忍不了任何轻贱你的话,尤其是,从你自己嘴里说出来……烨子,这话有点矫情,但你在我心里,真的是特别珍贵的。我从前只觉得爱就是保护,自从认识你小子,我才觉得这东西太他妈复杂了……有时想呵护,有时想占有,有时又恨不得彻底毁坏……”

留叶抿唇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他接过纸巾自己最后抹了两下道,“对于爱的东西,明知得不到的时候就恨不得毁掉。如果能轻易放走那应该不能算是爱吧……就像那个弹曲子的人,最后摔了他的琴一样。”

“但是我不忍心。”留叶接着又道,看着窗外在窗台上蹦来蹦去的麻雀道,“我不忍伤害你,又不想放过你,所以就只有折腾我自己。”他眼神转回来,直勾勾地盯着弧菌道,“但愿有效。”

 “真他妈有效极了……”弧菌苦笑,轻轻吻上他胸口道,“算我求你,换种方法,行吗?”

留叶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转过头继续去看他的麻雀去了。沉默了片刻,他若有所思,语调轻快道:“师哥……你写过检查吗?”

 

晚上,留叶裹着毯子吃了药,舒舒服服地趴在床上。我跳过去恨铁不成钢地用爪子拍着留叶的脸,你小子也真是……他把你折腾成这样,然后就几句话你就既往不咎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你就要个什么碱茶啊?!那玩意儿能喝吗?好喝吗?你怎么也得打他一顿吧?或者……这错误,至少也得十条小咸鱼才能弥补吧?怎么就这一会儿这小子又乖乖趴着一脸傻笑了?我气得吹胡子瞪眼地狠狠用爪子揉着他的脸,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我脑袋一下,呵斥道:“你别乱动!”

留叶从毯子里抽出一条手臂轻轻顺了顺我的毛,被弧菌走过来塞回被子里,顺便连我都一块儿塞了进去。我在一片黑暗中爪子乱扒拉了一圈,闷闷地只听见留叶的笑声:“别……痒……”

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重见光明的时候,弧菌正在在写字台前一手揉着不多的头发一手奋笔疾书。格子纸上断断续续地憋了几篇出来,旁边的白纸上横七竖八地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然而作为一只猫,我是什么都看不懂的。

他痛苦地揪了好久的头发,最后终于把笔一放,大功告成般伸了个懒腰,开始从头看自己写的东西。床上那人却是悄悄掀了被子,蹑手蹑脚地朝弧菌接近,还调皮地冲着趴在写字台上,早已发现异动的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翻了个白眼,难以理解人类迟钝的感官系统和莫名其妙的情趣。

他无声无息地潜行到弧菌背后,好奇地盯着那张被写得乱七八糟的白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着念出声来:“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这还能理解。但是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矜愍愚诚听臣微志是什么玩意儿?”

弧菌被吓了一跳,脱口一声卧槽,下意识地按着胸口说:“你真他妈属猫的啊,一点儿声儿都没有。”他低头扫了一眼,立即严厉道,“怎么又不穿鞋,给我滚回去躺着!明儿好不了的话看你怎么拍戏!”

“我来检查一下进度。”他笑嘻嘻地一下坐到弧菌腿上,不客气地抄起那叠格子纸翻着看。弧菌伸手把旁边那张纸团了,有些紧张地说:“阅后即焚啊,要不我这一世英名……”

“哎师哥,你这写的是检查吗?情书还差不多,而且充字数也太明显了吧。‘那个时候,我既愧疚,又伤心,既着急,又心疼,既想狠狠教训你,更想狠狠抽我自己两巴掌’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还有这个‘看着你那么憔悴消瘦苍白的容颜……’我的妈啊,你你你看我这鸡皮疙瘩,你看看,看看……”

弧菌的脸黑中透着红红中透着紫,无比尴尬地一手环着他一手跟他抢那几页纸道:“你你你……我还没写完呢你给我放回来!哎哎不许念了闭嘴!”

留叶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眼睛在台灯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特别好……真的特别好师哥,这个我就收着了啊,我不会给别人看的……”

弧菌捂住眼睛念叨着:“妈的,这回栽大了……”

留叶笑着分腿跨坐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吻了一下,弧菌立即猛地抱住他,却是压低声音道:“你病着呢,别招我。”

留叶歪着头问:“我病了就不好看了?”

弧菌倒抽了一口气,忍耐道:“你不病时还是个人样儿,你病了……真他妈比妖精还好看。”

他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缠绕在一起,我无奈地抖抖毛,做好被扔进衣柜的准备。

“我已经好了……”留叶伸手去脱他的上衣,“你摸摸,已经不烫了。”

“胡说……”弧菌向下看了看,手轻车熟路地摸上某个地方,“明明烫得不得了……”

留叶死死地盯住他,眼睛里有万千波涛:“那怎么办?”

弧菌伸手拧好墨水瓶盖,把纸和笔随手往旁边一扔,站起来把他抱上写字台道:“怎么办?我来告诉你怎么办……”



那一夜他们闹到鸡鸣时分才抱成一团躺在床上,弧菌很是紧张地抓着他问:“疼不疼?会不会又烧起来了?”

留叶倒是一点都不困的样子,枕着弧菌的手臂懒懒地说:“你以为我是泥捏的啊?”

“年轻啊……”弧菌笑着用拇指摩挲着他的喉结,“明天还喝楼底下那家的豆浆?”

“你今天都没睡,一会儿我去买早点吧。”

“别闹了你,大早晨起来的别又着凉了,好好躺着。”弧菌说着又把被子往他身上拽了拽。

“……那我们一起下楼吃。”留叶耍赖般在床上滚来滚去,“说实话,一天没吃东西我都快饿死了。”

弧菌的手顺着他胸骨往下抚,低声戏谑道:“我没喂饱你么?”

留叶手肘一横就是一记拐子撞在弧菌胸口:“滚开!”

弧菌大笑着搂紧他,哄道:“不说了不说了……明天一起去的话咱去南边喝炒肝吧,你上次不是说好吃吗。”

“你不就是想喝他们家豆汁吗。”

“……真的特好喝,你要勇于尝试新鲜事物……”

“决!不!”

 

我打着呵欠听着他俩絮絮叨叨的对话,认真思考着豆汁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食物。终于他们都不再说话,缠在一起鼻息均匀地睡着了,我也溜达回自己衣柜的小窝里抱着团成团的袜子,美美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我被门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惊醒。我喵地叫了一声,缩在衣柜的角落里。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床上的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眼。弧菌随手抓了两件衣服穿上,问了句谁呀,就过去开了门。他好像愣了一下,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买的早点,咱一块回屋吃吧。叶子病好点儿了吗?”是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一股隐隐的豆子酸味。

“我跟叶子商量好了出去吃,你一个人先吃着吧。”弧菌道。

沉默片刻,那个女人说:“你好像没有这条裤子。”

“那条裤子是我的。”留叶穿着弧菌的裤子赤着上身走到门口,胸前锁骨有弧菌昨夜咬噬留下的痕迹,他靠在门廊墙壁上,客气冷漠地说了句:“嫂子早上好。”

门口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往外看。无奈两个高大的身躯彻底遮住了门口的情景,我只看见一双女人的靴子。

“……我不跟你在这儿丢人,咱回家再算这笔烂账!”那声音仿佛很愤怒,又不得不强压着怒气,靴子跟咚咚地砸着地板走了,那股豆子的酸味还萦绕在门前。

“我最讨厌豆汁味。”留叶淡淡地说了一句,随手关上了门。

弧菌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脑袋,顺着他脖子道:“走吧,先换衣服去。”

留叶反而踌躇了一下,轻声问:“我刚才……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会跟她解释清楚,家里……我也会去说。。”弧菌打开衣柜翻着衣服道,“总之,我不让你受委屈。”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这座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他和他相对沉默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他们不再那么频繁地做那种激烈的运动,而是更多的互相抱在一起,鼻尖抵着鼻尖,鬓角擦着鬓角。留叶偶尔会愣愣地眼睛滴出水来,弧菌就特温柔地把那些泪水全都吻干。

“明天……拍停尸间那场戏。”弧菌坐在床尾抽着烟,由着留叶把一双脚塞进他怀里暖着。

留叶衣服穿的很单薄,背后靠着两个枕头,手里捧着本书,懒懒地嗯了一声,问:“你怕哭不出来?”

弧菌抹了一下眼角道:“我这辈子就没那样哭过呀,阿关说我要哭足五分钟给他们剪,还都得是真哭,我操……”

“哎呀,着什么急了……”留叶漫不经心道,“说不定到时候你看见白布,还有那个死了人的气氛,就能哭出来了呢。你现在想有什么用。”

弧菌歪着头看了他片刻,道:“叶子,你平常都怎么演戏的?”

留叶抬头,迷茫道:“什么怎么演,就把自己当成那个人,就演了呀。”

沉默了片刻,弧菌接着问:“你们上课应该讲过表现派,体验派和匠艺。”

留叶微微点了一下头,迟疑道:“但说实话……我其实,不是特别懂……所以现在要多看书。”

“我毕业进人艺,演话剧,演了这么多年,其实我觉得我们国家的话剧……挺四不像的,很多时候用的表现派纲领,但是毕竟千年舞台文化摆在那儿,总是跳不脱匠艺表演的框架,只着眼于情节,从表面去表演人物的外部行动,缺乏演员自己的内心塑造。”他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继续道,“但是演多了,我渐渐地开始接受表现派的一些理论,我发现我更擅长这种,让自己处于绝对理性状态下的表演,说实话,可以称得上得心应手。”

我已经听傻了,留叶估计也已经听傻了,眼神更加迷茫道:“呃……对……但是,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弧菌又抽了口烟,声音变得有些沧桑:“你知道拍这戏我最痛苦的地方是什么么?我之前建立起的所有对表演的看法,在阿关面前,在你面前,好像都不灵了。与此同时,我发现你好像每次都不用想戏似的,开机前把自己塞进角落里静一静,镜头前就摇身一变成了蓝宇。叶子,你可能体会不到,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能随时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浸入那个角色。你真的很有天赋。”

留叶眨了眨眼睛,道:“阿魏说,我跟蓝宇有很多地方很像。”

“不是这事儿,”弧菌摇摇头道,“背景和性格的相似更利于表现,但是最重要的是,你的心很干净,能体察人心,并自然表达出来。坦白的说,虽然我跟陈捍东的背景也非常接近,但一开始,我根本就想象不出,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留叶静静的听着,手里的书垂下来。弧菌却指着那本书道:“我给你的这本书里有句话:‘如果演员停留于规定情境中的‘我’,不再往前一步,把所有一切纳入自己的‘我’,这是戏剧的灾难。’”

留叶有些紧张道:“我还没读到……”

“但你已经做到了。”弧菌的声音里有欣喜骄傲,也有深重的担忧,“你是个好演员,可是烨子,我建议你多学一些表演技巧上的东西,人要适当地学会伪装和保护自己,你不可能用真心去砸每一部戏,那样很累,也很危险。真正进了这个圈子,你会发现到处都是豺狼。”

留叶的眼圈有些发青,抿了唇,低声问:“演戏?还是对人?”

“都是。”弧菌沉声道,“你那么年轻,千万别把这辈子都折进戏里,那太不值了。”

“那人呢?”他的声音很硬。

弧菌沉默了一阵,吐出五个字:“不要太真心。”

留叶低了头,默默缩回双腿,盘膝坐在床头。“对戏,我会按你说的去试,对人……我不知道。”他仿佛有些闷,下了床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道,“一开始我们说什么来着?”

“明天,蓝宇之死。”

“他多幸福。”他的眼睛在灰蓝色天空的映衬下闪着冷漠的光,“他死了,还有人真心实意地为他哭一哭。”

“师哥,你所谓的理性控制,到底有多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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